李雯懿 撰
穿越尖沙咀鬧市，美麗都大廈藏身於林立的連鎖名牌店之中。昔日的山寨廠早已失蹤，剩下仍健全的洋服工場頑強地佇立，對抗時間的洗禮。金馬皮衣製作工場便棲息於此，縫紉機競競業業地運行逾三十載。
甫踏進工場，撲鼻而來的皮革味，十多件成品掛在工場壁上。店主夫婦Raymand及Linda熱情地帶領來客參觀。探進工場內部，工作間塞滿了針線工具，與牆上密鋪的時裝秀圖片合力填滿這間「產房」，見證著一件件手工皮衣的誕生。Linda探身掏出一張張皮革，熱切地介紹這些寶貝。
料
麂（音：京）皮，寫起來複雜，實質是一般皮褸常見的材料。麂皮中也分為羊皮、牛皮、馬皮，質地從軟至硬。最受年輕客人歡迎的是牛皮及羊皮——其紋理細緻，觸感有彈性，成品份外有質感。談起皮衣，你的可能聯想起劉德華、郭富城等港星，身穿夾克在摩托上一騎絕塵的畫面。入型入格的電單車皮褸，作為騎手形象的重要元素，多以牛皮作原料，堅靭的質地更有助擋風。羊皮則是憑著輕身柔軟、價格親民的特性，常用於各類衣款。至於近年流行的「飛機褸」機師款，亦有客户選擇更有質感、物料較厚的馬皮。
價格高昂的高級皮革，如我們常耳聞的蟒蛇、鱷魚及鴕鳥皮，處理方法更繁複。以鱷魚皮為例，師傅會採用較柔軟的肚皮製衣。然而一幅標準肚皮僅長，一件全鱷皮衣，便要動用上十多條鱷魚肚皮，在名牌店價值高達80-90萬。在金馬，雖價錢較相宜，也需十幾萬。師傅更要仔細裁剪，並確保幾張皮紋理一致，接駁處才不顯突兀。若你成本有限，卻想過把鱷魚癮，便可考慮用四肢、尾部等較硬身的部位，縫上皮衣的局部位置，如衣領、袋蓋、袖口、皮帶等。
潮流
七、八十年代，製衣業起飛，「香港製造」揚名海外，連帶着手造皮衣業興起。
當時不論款式、顏色、配件均較為簡單，工時約十多小時。
「潮流這回事，興完又不興，遲些又會再興。」Raymand如此形容年輕人的復古潮。飛機師款、牛仔款、電單車款，都是長期流行的熱門款式。現時，金馬大部分客人為20-40歲， 忠實客群中也不乏較成熟的型男型女。隨着客群年青化，對衣服要求更高：拉鍊、釘、扣子、選料。以往流行較闊身的皮褸，現在客人多追求貼身剪裁、修身版型。從溝通、打樣版，到裁縫，花費30-40小時也不在話下。為了做好皮褸，二人樂此不疲：以打版為例，正式動工前2-3個星期，會造一件布製樣版給客人試身。尺寸加長減短，確定袋口位置及尺寸，客人滿意才開始裁皮製衣。
金馬客群中，不少是外國客。疫情前，慕名而來的外國人會趁着訪港期間，專程訂製衣服。「香港製造」的生招牌，吸引不少名人，透過代理訂造皮褸。美國模特Gigi Gustin、球星Kobe Bryant也成為座上客。Linda滿意地展示手機裏Gigi Gustin所訂造的皮衣，造型參照流行樂天王Michael Jackson的經典MV“Thriller”，一身紅色皮褸鑲著金屬釘，十分前衛。金馬亦曾為美國名嘴及著名演員Jamie Foxx做過約10件皮褸，他經常穿着它們出席各大場合。
巨星風采
大概很多人對皮褸造型的印象，源自於一眾港星在港產片的時尚打扮。不論是《無間道》網絡劇；電影《風暴》、《拆彈專家》；還是近期出品的本地電影《手捲煙》，都留下了金馬出品的蹤跡。
從片方手上接過設計圖，夫妻倆便埋首研究，如何雕琢細節，配合拍攝。「比方說，《手捲煙》…同一個造型，要做好幾件皮褸。拍動作動面，呯呯呯，又爛了，便要另一件。」解決方法是，在縫接位置加上特厚的布朴，讓衣服不會在拉扯間損毀。在動作電影中，為方便吊威亞，又要把夾圈造得較闊。
衣戲合一，戲服通通需要製衣師傅與服裝指導仔細構思，加入小巧思。如要令衣領立起來，便圍著領子塞進鐵線，進行固定；故事的時代背景為八、九十年代，師傅便要在選皮料上花心思，以營造年代感。《手捲煙》中，退役兵關超替已故戰友Winston還債，生活拮据。劇組人員再把全新的皮褸加工，如以砂紙磨擦，便可突出角色滄桑感，讓觀眾見衣如見人。
二人感到高興的是，連演員本人也滿意。就像演員艾威，本來是要二選一，怎知最後兩種顏色都十分喜歡，取捨不了，最後兩件都用了：「他還把穿著皮大褸的照片，換做了IG封面！」
保存手造温度
九十年代，大批製衣工廠北移。然而，批發成衣無法取代的，是訂造的温度。無數成品中，不少為愛的結晶。從未穿過皮衣的父母，在節日收到繡著自己名字的禮物；特意訂製情侣裝的愛人…「一件皮衣背後有講不完的故事…我們的衣服有感情。買一件衣服很容易，一萬幾千；但訂造一件衣服，大家都有一種感覺。」
令Linda及Raymand留下深刻印象的，是一位丈夫。為了迎接太太生日，他一手一腳親自設計，並交給金馬製作。Raymand稱之為「愛心皮褸」。經過不斷溝通及研究，一件集荷葉邊、收腰散腳設計的皮衣，便在二人的巧手下誕生，客人穿上身效果很好看。後來，這對夫婦陸續又在金馬訂製其他皮衣。
客人收到滿意的成品，是金馬堅持的原動力。二人把這些人情味，歸為「香港製造」的獨特價值。香港製造，不止是品牌口號。
金馬眼中的「香港製造」，還有對品質的追求。從訂造到近年發展網店生意，讓客人安坐家中選購皮褸，金馬都強調百分百「香港製造」，希望讓不同預算的客人擁有出自本地匠人之手的皮衣。金馬樂於提供修補及改尺寸服務，務求改到客人最滿意。客人有要求，師傅自己也有要求：「我們希望跟貼些，貴精不貴多。」
皮革處理，本來已很能突顯匠人的堅靭精神。與一般布料相比，其複雜之處在於，皮革「三尖八角」，下刀剪裁前一定要量好位置，否則一剪無回頭；而且皮革具彈性，稍不留神，便會釀成越車越長的悲劇，6吋皮料生生變7吋。裁縫必須準確、精細，因為線不能拆。針一旦扎進皮料，便會留下明顯的針洞。這門手藝需要耐心，專注，以及加倍專注。從學徒做起，學做一件皮衣，需要3至5年時間，亦要視乎學員本身的資質。
Linda及Raymand三番四次地強調「香港製造」的價值。當老師傅陸續退休，如果連金馬也不再造下去，十年八載後，行業又能何去何從？對比起一般時裝，皮衣始終較為冷門，市場較小。近年，金馬積極發展網上平台，並請實習生協助營運。「香港製造消失了，會很可惜。我們希望繼續承傳下去。」
受訪者：
金馬皮衣製作工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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