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穎怡 撰
坐落在全長四英里的皇后大道之上，美華時裝不過佔了一方小小的土地。沿用傳統的櫥窗陳設，穿著精美旗袍的假人模特在正門的一左一右，伴著幾盆開得艷麗的鮮花，談不上顯眼。然而在時尚的道路上，這家小店卻有著無可取締的地位——由上世紀20年代開業至今，足有逾百年歷史，是香港最古老的旗袍店，而店主簡漢榮師傅也是香港為數不多的旗袍工藝大師。
昔日輝煌：屬於旗袍的那個年代
旗袍約於1920年代經上海移民潮傳入香港，一改以往束胸裹臂的封建舊貌，大膽修身的設計與女性解放的自由思想密不可分，旦夕之間風靡全城，美華時裝正正見證了那股潮流。
人們把旗袍視為日常便服，就連去買菜穿的都是旗袍。加上當年不似今日，服裝店、購物商場隨處可見，女士輕易便可以挑選到心儀又合身的服裝，那是一個就連底衫、內衣褲都要訂做的年代。因此，當年的美華時裝每天門庭若市，即使店鋪內有三十多名師傅依然從早到晚忙個不停，就連日夜趕工都無法完成接踵而來的訂單。
老師傅們個個敬業樂業，有些甚至在吃過晚飯、料理完家務事後，繼續回到鋪頭做衣服，一直到九點、十點，遇上要趕工的時候甚至徹夜不眠。遙想當年境況，簡師傅笑言：「每天都做十幾個小時，可以說整個青春都花在旗袍上了。日做夜做，在其他人看來，可能會覺得我們是老襯。」其實，簡師傅一點也不糊塗，只是把承諾看得很重要：「要是人家今天結婚，那總得提早一兩天給人，過了時間你叫人到哪裡找衣服穿呢？」
守業五十載：堅持全因熱愛
雖然美華時裝是家族生意，但子承父業從來不是理所當然，簡師傅作為第三代傳人，接手更大程度是因為興趣：「如果沒有興趣怎麼做幾十年呢？不是十年八年啊！」簡師傅總愛調侃自己是個「伯爺公」，今年已經七十來歲的他做旗袍已有五十多年，大半生與旗袍羈絆，不僅無怨無悔，還樂在其中。
年歲漸長，簡師傅依舊精神抖擻，身體卻逃不過自然的規律，臉上皺紋、微駝背脊難以掩藏。縱然如此，在做旗袍的時候仍不覺辛苦，笑著說已成習慣。坐著做事不方便，簡師傅還是習慣站著，裁裁剪剪、釘裝紐扣：「當你有興趣的時候，就不覺辛苦；當你不喜歡做那件事，你站久一會兒都覺得痛。」
問及從業多年有否經歷過難以忘懷的事，簡師傅立刻想到從自己手上誕生的每一件旗袍，旗袍上的縫線、紐扣、領子……全都是簡師傅的心血結晶。在這些精心製作的旗袍背後，隱藏著一段段屬於客人的故事，還有簡師傅對客人的誠摯祝福。簡師傅把自己的客人當成朋友，只求客人明白他的用心，懂得欣賞他做的旗袍：「人客喜歡我做的旗袍，我也喜歡她們穿出來的美感，何樂而不為呢？」
「做這一行一定要有感情、有興趣，要真心真意幫別人做一件旗袍，令到每一個客人都很喜歡我的手工。就像交朋友一樣，我做的是長情、感情、人情的生意，所以做得很開心。」看著簡師傅的神情，我知道開心二字絕對不足以形容旗袍帶給他的意義。
工藝了得：一針一線都是全心全意
從裁剪布料、初步縫製，到試身後拆開一針一線做出來，通常一件旗袍需要大約三天才能完成。一件好的旗袍必不可少的步驟是量身與試身，穿起來不能寬不能窄，不僅要合身，更要修身。這是旗袍最具挑戰性，也最讓人著迷的地方：因為每一位女性的身材都不盡相同，做旗袍沒有公式或定律。哪裡該鬆？哪裡該緊？全然是對師傅功力的考驗。正因如此，每件手做的旗袍都是獨一無二的。
簡師傅說，學做旗袍，天分、興趣、 耐心、責任一個都不能少：「邊做邊學，邊學邊做，做得久自然會多心得。」每一針每一線都是為客人，心中想著怎樣才能「隱惡揚善」，遷就客人身材上的優缺點。一件旗袍，穿出來好看與否，其實與客人身形無關，全然取決於師傅的手工。
隨著科技進步，全人手製衣的裁縫越來越少，取而代之的是衣車或流水作業式製衣廠。然而，不論時代怎麼改變，簡師傅從來不曾想過放棄全人手製作旗袍。「做旗袍是一種手工藝，我們將它視為藝術品。」簡師傅面對旗袍有著一絲不苟的固執，一分半分、一個線位、任何一個細節，都會嚴重影響它的美感，而在細節上機器始終無法比得上人手。這一份匠人精神，寧可慢一點，也不棄掉半分的美。
旗袍是藝術品，但它也是服飾。「當人穿起它，各個角度看起來都漂亮得體，那才算是一件完美的旗袍。沒有人會躲在房間裡穿旗袍，那是穿來讓別人看見的，好就是好，不好就是不好，每一個細節都要認真。」旗袍穿出去，除了關乎客人的面子，也關乎簡師傅的口碑和美華時裝的招牌。不論一針一線，抑或全心全意，少了一星半點，都不成事。
青黃不接：百年老店何去何從？
近年不同平台上都不乏關於旗袍的討論，也有不少年輕一輩慕名而來向簡師傅拜師。本著寧缺毋濫的想法，簡師傅總是要先了解清楚來者是否真心，可惜大都是貪圖新鮮，很快便知難而退了。顯然，並不是每個人都像簡師傅那樣對旗袍有著近乎狂熱的愛，工序多、工時長，「香港很現實的，賺不到錢的工作有誰願意做呢？」老人家看得很通透。的確，玩票性質的所謂興趣能夠持續多久呢？
為了不浪費彼此的時間，至今仍未有人能繼承簡師傅的好手藝。假如那個合適的人選到最後都沒有出現，簡師傅也只能無奈接受現實，將這間經營了上百年的百年旗袍老店落閘。三代人的一生心血，就此關門大吉？可惜，遺憾，但也別無他法。談起這個沉重的問題，面前這位早已步入七旬的老人家看起來平靜，似是早已預想過最壞的情況。在這副平靜的面孔下，他心中自然也期盼著能夠遇到繼承自己衣缽的人，給美華時裝一個最好的結果。
展望未來：再捲旗袍浪潮
「路一定沒有平坦的，人生總有起伏，做生意如是，做任何事亦如是。」這四、五年間，簡師傅多了一幫年輕的客人，甚至比老人家還要多。開派對、畢業、謝師宴、結婚嫁娶，穿旗袍的場合又漸漸多了起來。雖然接班人仍然懸空，但多了年輕人喜歡旗袍，簡師傅總算是有一點欣慰。旗袍作為最能代表中國的服飾之一，從清朝出現至今，不過短短三百年，它的路還長著。
簡師傅說，旗袍永遠都會有人穿，是不會過時的，即使多遠後的將來亦一樣。
簡師傅
關於美華旗袍
地址: 香港上環皇后大道西76號
電話: 2543 6889
營業時間: 星期一至六 上午11時至下午6時
網址：https://meewahqipao.wordpress.com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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